设置

关灯


ℝōùsнùɡE.℃ōℳ 情义

    莲娘到家的时候看见院子里围了一圈人,挤进去却看到一身泥水的女儿跪在狄安身边发呆。提着的糕饼和酒一下脱了手,酒坛炸裂,暴雨后的泥土腥味被酒香压住,还盖住了狄安周围的浊气。

    正午的一场急雨砸落了不少石榴花,粘在来往四邻的草履下,一块块绛红的烂泥四散在小院里。

    栩栩哑着嗓子肿着眼睛喊妈,莲娘只觉一阵天旋地转,定了定神,把女儿搂在怀里,却发现她身体烫得吓人。

    栩栩见母亲终于回来了,在闻到那股熟悉的栀子花味的一瞬间,在母亲的怀里厥了过去。

    栩栩就这样高烧了叁天,期间不住地说谵语,总喊阿耶,莲娘一边照顾她,因有人说栩栩这是撞了邪,她便请了和尚做了场法事,另一边将狄安草草下葬了。

    她那把鸡翅木琵琶给他换了副楠木薄棺,莲娘在他坟上嚎啕大哭,这半生的情义竟就此了结了,她舍不得,放不下,又恨他无情,走得这般轻松,留下她孤儿寡母继续熬。⒴ūsнūωūм.cⓞⅿ(yushuwum.)

    就为了这八年的快活,早早断送了一生。

    莲娘望着床上病得奄奄一息的女儿,又是一阵肝肠寸断,当下便给裴淮写了封信,请他打点去洛阳的事宜。半月后,她收到来信和文书,便带着大病初愈的女儿往洛阳去了。

    出了山,她才发现,这座山竟离洛阳并不十分远,只是人数少,入口又十分隐秘罢了,只在心里暗骂了那个骗子。

    栩栩因半个月都病得晕晕乎乎的,直到离开的那天,也不曾有机会跟小山告别,不过小山在她养病的时候,曾悄悄把那把弹弓放在她的窗外。栩栩左思右想,不知如何回赠他,临走前在石榴树上挂了张纸,写着“照眼榴花赠小山,八月黄翠君自珍。”

    栩栩随后对着这棵树一拜,希望这几天不要落雨,让小山能看到这张纸,小山最喜欢石榴了,今年她不在,小山一定能如愿摘到最高处的那颗,小山终于能赢一次了,栩栩想着也替他开心。

    收拾行李的时候,母亲问她要带些什么,她选了父亲的琴,叔父的扇坠还有小山的弹弓,她本想取几本父亲的书,可母亲说带不下了,只得作罢。

    栩栩不懂,明明那本沾了她口水的《山海经》还被倒扣在书案上,父亲却如那天的暴雨一样,去得那般潇洒。她一睁眼,父亲就躺进了东山上的一座坟包里。锁上院门后,母亲带她去坟上磕了几个头,还嘱咐她,今后无论谁问起,都要说自己从没见过父亲。

    栩栩在洛阳城门口见到了一身月白素袍的裴淮,问莲娘:“对叔父也要说没见过父亲么?”

    莲娘道:“不必,但不得在人前叫他叔父。”栩栩点头称是。

    裴淮迎上她母女二人,将栩栩抱起,栩栩他耳边唤了声“叔父”,手遮了半张脸,声音细弱柔软,丝丝缕缕沁入裴淮心尖上。栩栩不久后便倚在他肩上渐渐睡着了,这一路虽不算久,可她仍是十分疲乏,都说小孩恢复得快,可莲娘却发现栩栩不如以前精神了,一路上总是暗暗叹气。

    如今看女儿在裴淮肩上安睡的模样,又湿了眼睛。莲娘的半个身体都遮在帷帽里,她捏着手帕略压了压眼角。

    两人上了马车,裴淮轻摇着怀里的栩栩,看她仍睡得安稳,对莲娘道:“今日天色也不早了,某在府上安排了厢房,可先去安歇,明日再去侯府。”

    莲娘帮栩栩擦了擦额上的汗,拿着帕子帮她扇风,摇头道:“不必了,你明日带栩栩去罢,我即刻就离开,此后便把她托付给你了。”

    裴淮对车夫说了声去平正侯府,便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人,只大半月不见,原本红润的面色变成了蜡黄,下巴也尖了,他又担心自己的骨头硌着她,只用手掌微微托起她的后背,马车很稳,偶有颠簸,他一路谨慎,不觉间也热出一身汗,可扇子别在腰后,只能先忍着热。又问道:“你可跟栩栩解释了那件事?”

    莲娘道:“做母亲的,实在是讲不出口。本希望她能堂堂正正地活着,哪知竟是害了她一辈子,怪不得平之拼了命也要逃了。或许由你告诉她,她更好接受些。”

    莲娘主动跟这孩子断开是最好的,若把母女情深的场面放到老侯爷眼前,侯府定不会留她这条命。老侯爷收到狄安的死讯的时候也忘了狄安当年临阵脱逃的罪孽了,只喊着要那诱拐儿子的贱妇偿命。今日莲娘主动请去侯府,想是男人也难得有这份凛然气魄,裴淮亦可怜莲娘新寡,虽不愿多管她的闲事,再叁犹豫还是问道:“你可有了归处?”

    莲娘在收到信前心中就有了打算,她明白自己的出身上不了台面,若是栩栩认祖归宗,自己必然是活不了的。奈何自己贱命一条,死不足惜,只恨裴淮跟侯府合计出这么一个李代桃僵的烂招,把女儿坑了进去,让她去保那冰疙瘩爵位。却已是骑虎难下,她不可能养得活栩栩,更不希望栩栩以后落得个她的下场,平静地道:“我本就是无根无依的人,狄安去得那样快……只想离她远些,省得以后害了她,让人家知道她有个那样的母亲。”

    裴淮道:“这文书上你已是良籍,不必担心那个……”

    莲娘冷哼,“若是良籍,这洛阳城怎么会连我一个孀妇都容不下?请你一定告诉栩栩,我从没想丢下她,也不想她改头换面活着,我不希望她误会。这帕子是我绣的,没卖出去,留给她做个念想。我对不起她,本就是教坊里长大的,只会弹琵琶,不会弄针,整日给她打扮得像个野小子似,栩栩明明那样娇妍,裴司业你看呢?”

    裴淮把帕子握在手里,蝴蝶绣得像个蛾子,被一朵海棠托着。承诺道:“某自会护她一生安稳。”

    莲娘却嗤笑出声,“对不住,你这话,他也说过……”

    车夫报说已经到了,莲娘戴好帷帽,跪谢裴淮,“就此别过了,望裴司业不要食言。”

    莲娘下了车,理了理衣裳,对那匾额深深一叹,由门上小厮引至后堂。

    裴淮抱着栩栩进了大门后,院中洒扫来往的下人都是一惊,因夫妻二人成婚已有五载,却仍无子息,裴淮是个洁身自好的端方君子,家中并无姬妾,又因他夫人治家甚严,看到他怀里的孩子,都以为是主人的外室子,料想日后宅子里必有一场闹腾,便更不敢抬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