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琴声

    是夜,明月高悬,凉风习习,裴淮仍抱着酬梦静静坐着,酬梦一直盯着裴淮肩上的暗纹,眼珠溜溜地转,一会抠抠手指,一会蹭蹭脚踝。以往她在睡前总要在林间跑一会儿,或是跟小山说说话,显摆一下今天所学,今晚还早了些,她一点都不困。

    她虽然感受到了裴淮似乎在哄她入睡,所以她竭力克制自己的动作,结果这样一来越来越清醒。

    “还不困么?”裴淮就着一个姿势保持了近一个时辰,现在腰已经有些撑不住了,怀中的小东西仍是精神满满,小动作不断。

    酬梦实在憋不住了,问道:“一定要现在睡么?”

    “不睡也罢。”裴淮把酬梦放下来,长舒一口气,小孩子虽然不重,但是大夏天的一团暖烘烘的肉捧在怀里,还是十分耗人。

    酬梦在书斋里跑了一圈,时不时地瞅裴淮两眼,他头上随意插着一只玉簪,鬓边有叁两缕头发散下,酬梦跑动时带起的风拂过,头发随之也微微扫动。酬梦想到以往狄安在醉后也总是这副不羁情状,却跟眼前的人是两种感觉。

    裴淮垂眼看着手里的白瓷杯,灯光给那瓷器又染上一层暖金色的釉。风穿过窗外的枝叶,吹动窗页,细细的吱呀声与酬梦时紧时慢的脚步声合奏,他仔细品味着那旋律,倒是无法专心考虑那些杂务了。

    酬梦看裴淮的眉头紧锁,也渐渐停下了脚步,呆呆站在门前看着门外的老槐树,茂密的枝杈剪碎了圆月,于是合掌闭眼,祈祷这样的月色能撒到山里的那座坟上,还有莲娘的肩上。

    小院干净整洁,铺了一层青砖,不似家里四处杂草野芳,只在中间留了一条碎石子路,雨天泥泞时,这才不至于把泥带到屋里去。

    “怎的不跑了?”裴淮抬眼看小人倚门望月,一动一静间更觉酬梦可爱,不过有些可惜刚才的旋律被打断了,便问道。

    “叔父不觉得这院子太清冷了些?”

    裴淮笑道:“这里是书房,清冷些才合适,你不喜欢这院子?不过你若喜欢热闹,只怕要失望了,你们侯府可比这我这里开阔许多,且主院现在只有你阿翁一人住着,老侯爷以往倒是有几房姬妾,几年前你祖母去后,他便把那几房遣到城外的庄子上了……”

    酬梦皱着眉,浅浅叹了口气,裴淮不解问道:“怎么?不中意么?”

    酬梦摇头道:“我是在想阿翁定是十分寂寞,我更应该去陪他。我不喜欢热闹,但是我希望有人陪我。”

    “若是如此,你不用担心,等过段时日,我亲自送两个人陪你可好?”

    酬梦一听,眼睛立刻亮了,“多谢叔父!只是我还有一事不解……”她竖起一直手指,怯怯举直裴淮唇边,裴淮微微往后躲了些,“父亲曾跟我说过与叔父的往事,可我仍不解叔父为何对我如此好啊?”

    裴淮一愣,他倒不曾想到酬梦会问这个,一时只能笑着捧住酬梦的小脸,两只细长微挑的柳叶眼,瞳仁黑亮,眼神明澈,怔怔盯着他看。酬梦吸吸鼻子,嗅到裴淮袖中拢的暗香,不自觉蹭上他的手腕,鼻尖腻腻的汗贴上他的脉搏,裴淮忙抽了手,敲了下她的脑袋,“又琢磨什么?”

    “叔父这袖子里的香甚是好闻,有雪松和胡椒的味道。”

    “鼻子倒灵,旁人都只能闻到白檀香。”

    “我闻自己身上这件倒是檀香,只靠近叔父才闻出那苦辣的隐味。”

    酬梦索性钻进他的袖子里闻了个痛快,裴淮无奈摇了摇头,只能随她去,“我体温比你略高些,或许那些味道在我身上才出得来,别探了,快出来罢。”

    裴淮复敛衽正坐,道:“你问我为何对你好,其一我已说过是因你父母的缘故,其二便是因你自己,你值得我这样做。这其中的道理你日后自会知晓,只是现在你只要记住,有人善待你,皆因你值得,你不必怀疑自己,却要仔细他是否是别有用心。这份好,有时是义,有时是利,可记住了?”

    酬梦点头称是,裴淮却扬起眉毛狐疑地问道:“果真如此么?那你可知何为义,何为利啊?”

    酬梦微微迟疑,“这……叔父赠我扇坠是为义,临行前却嘱咐我可将扇坠换吃食,这为利,是么?”

    裴淮原想否认,张了张嘴,咽了回去。他裴淮从不以君子自居,只怕自己教坏了学生,何以私我,何以正公,哪是一块玉能说得清的?当今这世道,也只有这八岁小儿才于心中有个分辨。

    酬梦看裴淮欲言又止,便自觉失言,却又恐受一通说教,悻悻离了裴淮,往那几架书后去。

    那两架书中间的墙上挂着一架响泉式的琴,欲取下细看,却又怕不妥,便跑到裴淮身边问道:“叔父也擅抚琴么?”

    裴淮并未回答,起身把琴取了下来,小心交于酬梦手上,“这琴我好久未碰过了。”

    酬梦靠着书案,看这琴似由桐木斫成,髹黑漆,金徽玉轸,蛇腹断兼均匀细密流水断,比自己现在那架父亲自己斫成的琴华贵精美许多。琴背颈有草书刻“落星照荷”四字,是为琴名,龙池两侧隶书刻“其心荡荡,沿洄千嶂;其志茫茫,猿啸舟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