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郡主和离之后 第14节

    徐空月依旧没动,可嘲讽的声音却响起。“你父亲被封定国公,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吗?”
    漠北城被北魏铁骑所夺,获利最大的,自然是之后漠北城被夺回,得封赏最高的。
    皎皎却突然笑了一声,笑声满是冷意。“可是我不相信。”
    她一字一句说:“我不相信,我的父亲,他会做出这等残忍之事。”她的父亲是大庆驸马,手握重兵,所获荣耀皆是马背上得来的。这样一个人,即便没有夺回漠北城之功,又何愁不能封侯拜相?他何必做出这等残忍之事?
    徐空月终于转过身来。他看着皎皎的目光满是讥诮。“他是你的父亲,几乎将你捧在手心。他将所有耐心美好都献给你,又怎么会让你看到他残忍无情的一面?”
    皎皎的眼神比他更冷,听了他的讥讽,却话题一转,问道:“这十多年,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回过漠北城?”
    徐空月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问,于是嘴唇微抿,没有回答。
    他的确没有回过漠北城。于他而言,漠北城是一段无比残忍的过往,每每想起,皆是一种酷刑。即便他在军中已经见惯了鲜血与尸体,也依旧无法消除当年几乎刻在骨子里的恐惧。
    军中皆知,战场上无往不利的徐小将军,其实最讨厌血污。每次下了战场,不管身上伤有多重,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将满身血污清洗干净。
    皎皎将他的沉默当做默认,于是继续说道:“因为你没有回过漠北城,所以也就不知道,漠北城中,有我父亲为徐延将军夫妇所立的庙。”
    徐空月双眼瞬间睁大,几乎下意识吼道:“这不可能!”
    他这样情绪失控,是从前几乎没有发生过的事。看着这样的他,皎皎反而平复了仇恨。她甚至有心笑了一下。
    ——只是笑声嘶哑难听。
    “你说我父亲故意阻拦,不让人前去漠北城救援。可我父亲虽然是驸马,当时又是镇守在漠南,他哪有那么大的权势,让漠北城周边的将领也不出兵救援?”
    徐空月双眼通红,皎皎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,可还是回答:“因为你的母亲,曾怀远的妻子,是大庆权势滔天的南嘉长公主!”
    他像是要否定掉皎皎说出的所有话,急不可耐道:“你不会知道,徐延将军之所以会去漠北守城,不过是因为在长安得罪了你母亲。”
    父亲母亲从不多说此事,是乳母时常念叨,父亲与曾怀远政见不合,得罪了南嘉长公主,于是便被派到遥远荒凉的漠北。乳母是长安人,只因曾怀远被派遣到漠北守城,又舍不得妻儿,这才跟随父亲一同到了漠北。
    漠北荒凉,比不得长安城的锦绣繁华。乳母心中有怨,所以时常念叨。
    皎皎几乎笑出声来,“所以,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,你乳母所说的一切?”
    第17章 我可怜你!
    徐空月的神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。
    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怀疑乳母的话。对他来说,乳母是除父母之外,最亲近的人,她的话怎么会有假?
    可皎皎的话无意间点醒了他——乳母所说的一切,会不会只是片面之词?
    一想到有这个可能,他就惶恐得全身止不住战栗。
    ——他被巨大的仇恨淹没,满心满眼只有恨意,哪里去想过求证?
    如果皎皎说的是真,乳母当年的话有假,那么些年他都做了什么?
    皎皎看着他,笑容无比苍凉悲戚,“你父亲确实与我父亲政见不合,也确实当众惹我母亲不快。可你父亲镇守漠北,却并非是得罪了我母亲。当年北魏对漠北城虎视眈眈,你父亲是自请去的漠北城。我父亲劝阻过,可你父亲不听,一意孤行。”
    徐空月呼吸微微一窒,几乎不能置信,“怎么会……”
    “很难相信吗?”皎皎也无法相信,她想到自己从那个小叶紫檀盒里翻到的书信,那是十多年前父亲与漠北城的书信往来。
    她对父亲的字迹无比熟悉,可小叶紫檀盒里的书信大半都是她不熟悉的字迹。那一封封的陌生字迹说:“家国有难,我岂能束手旁观?”
    “个人得失不过是蝇头小利,与家国大义相比,不值得一提。”
    “我知致远兄好意,但我心意已决,还请勿要相劝。”
    字字大义凛然,视死如归。皎皎几乎能从这些书信中看到父亲的孜孜规劝。她不知道方年的漠北城究竟如何,才让父亲一直坚持劝说友人不要前往。可回复父亲的书信中,那人明知镇守漠北城有巨大的风险,却始终将家国利益放在最先。
    皎皎自幼在长安城长大,接触到的世家贵族皆是为了个人利益奔走,甚少见过这种将家国情怀融入理想信念中的人。她自问,即便是自己,在明知自己会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,几乎不能做到以家国利益为先。
    她对这样的人由衷敬佩。
    “我不知道为何漠北城破之前,徐延将军四处求援却无人响应,但依我父亲与他之交,倘若得到消息,定会全力援救。”
    那些书信都是按照往来时间放置,最下面的都是回复父亲规劝之说的信,而往上,则是父亲自责未能及时得到消息,赶往漠北城的信——那是父亲未能寄出的信。
    徐空月对父亲的滔天恨意,曾让她有一瞬间怀疑过这些书信的真实性。只是以她对父亲的了解,他从来不是那种会左右各种为了掩盖真相而费尽心思的人。
    况且那些书信,字字恳切,情真意切,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假的。
    徐空月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,“我不信。”他怎么能相信?如果这才是事实,那么这么多年他的滔天恨意究竟算是什么?他亲手将南嘉长公主和曾怀远投进天牢又是为了什么?
    他心怀恨意,始终对自己的心视而不见。到头来,所有的一切难道都是一场笑话?
    他无法置信的摇了摇头,喃喃道:“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真的,你是骗我的……”
    他猛地睁大双眼,望着皎皎的眼里满是怒意。“这不过是你为了曾怀远的脱罪之词!徐延将军怎么可能与曾怀远有私交?他到漠北守城,明明就是得罪了你母亲!”
    他记得,乳母说:“先前我们在长安城待着多好,都是那位南嘉公主不好,就因为大人与她的驸马政见不合,她二话不说就把我们赶到了这荒凉的漠北城。”
    他还记得乳母说这话时的神态,那是底层小人物面对无法更改事实的深深怨念。
    “信不信由你。”皎皎看着他,只觉得满心悲戚伤痛。父亲未能寄出的书信中,还有一封十年前写的、注定得不到回应的信。
    那是对那个逃脱了漠北城破之难少年的无比庆幸和无边祝福。他甚至动用了自己之前不会动用的关系,将那少年送到任老将军身边,培养他成长。
    可这一切,注定得不到那少年的感激。